No.1
“那麼，基本就是這樣，忙去吧。”管家向麗旭吩咐完事務便離開了，留給他一份長長的清單。
金麗旭是個甜點師，在一個叫韓庚的中國人開的店裡上班，上周四，一個管家找到他，問他願不願意到他們家去工作。
待遇很不錯，一個月三百萬，還包吃包住，工作卻只是為他家少爺準備下午茶。
其實金麗旭覺得挺奇怪的，他到韓庚店裡才不到一年，現在還是學徒階段，雖然也有點天賦，做出過些新穎美味的糕點，但也不值得這麼好的優待吧？
開始的時候心裡直打鼓，怕是騙子，可韓庚說他知道那家的大少爺，最近常來店裡，看上去是好人。
雖然不知道他說這話的時候，眼裡為什麼要帶上那樣熱切的因子，但麗旭覺得他說的不錯，自己個一窮二白的中國娃，到這人生地不熟的韓國來，人家一富人能圖自己什麼？
更何況老賴韓庚這兒也確實不好意思，於是答應了。
今天是上班第一天，下午兩點，麗旭照著管家給的食譜，按時開始準備他們的下午茶。
他們家有三個少爺，每個人喜歡的甜點都不一樣
大少爺金希澈要的是抹香的，三少爺金英雲要的是巧克力的，只有那個二少爺金藝聲，什麼備註都沒有，空蕩蕩的‘奶茶’兩個字擺在那裡，讓人覺得無力。
這要怎麼做啊？
金希澈的抹茶紅豆卷，金英雲的黑森林慕司，金藝聲的栗子蒙布蘭，包括那兩人的奶茶也配好了，現在……金藝聲的那杯要怎麼辦？
眼看時間快到了，麗旭有些慌，怎麼辦，第一天上班，他可不想挨罵。
突然想起韓庚曾經說過的，栗子蒙布蘭配白葡萄酒不錯，於是異想天開的在普通奶茶里加了一成的雷司令白，心懷僥倖地端到花園。
已經有兩個人坐在那了，管家給他看過照片，麗旭認出那是金希澈和金英雲。
兩人都比照片上的好看，金希澈美得不像話，金英雲則是那種很陽光的帥氣。
“你叫麗旭對吧？”開口的是金希澈，喝著奶茶，很溫柔地問著。
“嗯。”有點緊張，忐忑不安地等待評價。
而希澈卻沒下文了，吃了幾口蛋糕後才再次說道，“站著幹嘛？坐啊。”
“哦，謝謝少爺。”
“別那麼客氣，叫我希澈哥吧。”
麗旭低著腦袋絞手指，半天才怯生地地叫道，“希澈哥。”
“哈，你還真是個害羞的孩子。”金英雲笑著，眼睛瞇得像只貍貓。
他們看起來很友好，沒有那些少爺的架子，有種親切感……麗旭慢慢放下戒心。
“藝聲哥在樓上，麻煩你把這個送上去吧。”
“抱歉，那傢伙工作起來就會忘了時間，辛苦你了。”希澈笑著對他道歉。
麗旭點點頭，端起托盤……可是，他的房間是哪個啊？
“二樓右手邊第一間，”似乎看出他的疑惑，希澈補充道，“另外，謝謝你的甜點，很美味。”
擔心消失了，是自己合格了的意思嗎？
得到誇獎的麗旭很是開心，向他道了謝，端著托盤跑上樓。
他沒看到身後英雲看他時深邃的眼神，也沒聽到希澈嘆著氣說‘隨緣’的聲音。
按照希澈的指示，麗旭推開房門，屋子有種特別的香草味道，淡淡的，似曾相識的感覺，聞著很舒服。
沒看到人，麗旭壯著膽子走向裡屋。
對著門的辦公桌上，一個人正認真地寫畫著些什麼，陽光靜靜的灑在他身上，很溫暖的樣子。
“二少爺？大少爺讓我把茶點送上來。”
金藝聲回過頭，逆著光，看不清表情，卻帶給麗旭一絲莫名的心悸。
“哦，放這吧。”
那樣低沉磁性的聲音，像有著魔力似的，讓麗旭忽地紅了臉。
“四點來收。”金藝聲說著便埋頭工作去了。
麗旭嘟喃著嘴退出房間，心裡有點不平，糕點師又不是傭人，為什麼要做收盤子這種工作？
可某人偏偏沒有想要拒絕的意思，到點了就乖乖地跑了去。
本來有點擔心的，怕自己胡亂配的那杯奶茶會給自己扣分，害飯碗不保。
可直到離開房間也沒聽到他說抱怨的話，心裡偷笑，以為自己瞎貓撞上死老鼠給蒙對了。
低頭一看杯子，傻了眼……整杯奶茶几乎是動都沒動。
突然有點明白，這個人不會告訴你該怎麼做，但他會用結果說明是對是錯。
No.2
來金府已經有一周了，工作量小得連麗旭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。
這裡的人都對他很好，除工作時間外他可以隨意逛盪，完全沒拿他當外人。
這讓麗旭大受鼓舞，專心研究新式糕點的製作，味道也得到大家的肯定，唯一的苦惱就是二少爺的奶茶。
一周來他嘗試了各種方法，加咖啡的、加果味的、加花蜜的、加冰琪琳的，甚至加蔬菜汁的他都試了，可結果卻是金藝聲越喝越少。
看著那杯完全沒動的波菜奶茶，麗旭不禁咂舌，這詭異的顏色到底是什麼啊，真的是他親手做出來的東西嗎？
他當時一定是在夢遊……
倒掉那杯奶茶，麗旭轉身準備回房，在客廳看到正在看雜誌的希澈……或許，可以問問他？
“希澈哥。”
“小旭啊，有事嗎？”希澈放下書，笑臉對著麗旭。
麗旭鼓起勇氣，問道，“二少爺，平時喜歡吃些什麼啊？”
“鐘……藝聲？他的口味啊……說實話，雖然跟他待那麼久了，我也不是很清楚，平時像是什麼都吃，其實挑剔著呢。”
麗旭贊同的點頭，沒錯！那傢伙就是這樣！
“想知道的話，你可以自己去問他。”
“啊……不用了，呵呵……”要是能問出來，他不就早寫在備註裡了嘛。
算了，此路不通的話，只好另闢蹊徑了。
快到房間的時候，麗旭聽到陣清婉的鋼琴聲，不自覺被吸引，挪步過去，循聲來到臨近陽台的琴房，發現門沒關上，於是悄悄探進頭。
是金藝聲。
他彈的，是首麗旭沒有聽過的曲子，悠揚舒緩，讓人覺得溫暖。
寫這首曲子的人，一定很溫柔……
似乎是感覺到有人，藝聲停下彈奏，抬頭就看到麗旭。
“呃，不好意思，打擾你了。”麗旭趕緊鞠躬道歉。
可藝聲卻只是笑了笑，他說，“過來吧。”
三個字，帶著種莫名的引力，讓麗旭毫不猶豫地走了過去。
坐在藝聲身邊，麗旭顯得很侷促，背緊繃著，手也不知該往哪放，低著腦袋，呼吸都有些小心翼翼。
藝聲笑起來，自己又不是什麼豺狼虎豹，那麼怕他做什麼，“會彈麼？”
“不會……”他又沒學過音樂的，“可是我會聽。”
被他的回答逗樂，“那你聽出了什麼？”
“寫這曲子的人，一定很幸福。”
話剛出口，就感覺到藝聲身子一僵，半晌才作出嘆息似的回答，“錯了……他不幸福。”
麗旭不信，他覺得自己的感覺不會錯，“你怎麼知道呢？”
“這曲子，是我愛人寫的。”
一句話，坎進麗旭心裡，藝聲黯傷的神情讓他心臟一陣抽疼，腦海裡閃過些破碎的片段，轉瞬即逝，讓人看不真切。
當他緩過神來的時候，已經回到自己房間了，胸口有點憋悶，腦子脹痛得發麻，如古舊的無聲電影，浮現出些黑白畫面，像有東西要噴湧而出。
待仔細看，卻是茫茫然，什麼也捕捉不到。
摸出口袋裡的小瓶，倒出兩粒糖含在嘴裡，慢慢的，暈眩似乎好了些。
以前也常會出現這種情況，韓庚哥說可能是低血糖，讓他隨身準備些糖果。
不知是被他說中了還是怎麼的，照做之後竟然真的有效，加上自己注意休息，犯病的頻率小了很多。
今天這是怎麼了，明明沒有累到……
想不通乾脆不想，麗旭秉著從韓庚那裡學來的樂觀主義，重新打起精神，高高興興跑向廚房……他又想到種蛋糕的製法。
看著麗旭充滿活力的樣子，希澈輕聲對剛到客廳的英雲說道，“這孩子變了很多呢。”
英雲笑笑表示認同，“我看有戲。”
又是一天下午茶時間，麗旭站在廚房裡發呆，手邊是剛剛烤好的，散發著誘人香味的薏仁酥和瓦格薄餅。
微皺的眉告示著他的無奈，不知道為什麼，他很想得到藝聲的誇獎，比得到其他人的認可更熱切。
想起昨天他眼底隱著的那層哀傷，心兀的一沉。
看著煮著茶葉的鍋子，想了想，加入了薄荷葉和茉莉花幹，希望它們的清香能撫平他眉間的憂鬱。
成績應該算可喜，他喝了半杯還多，端出餐盤的時候，麗旭露出微笑，明天，會讓你喝掉更多的。
No.3
這天陽光很好，吃完午飯，麗旭看著窗外碧藍的晴空，突然有種拿本書到花園去讀的衝動。
摸索了半天，總算找到書房，裡面羅列的幾十個書架讓麗旭嚇了一跳，都能比上個小型圖書館了……
隨意翻看了幾本，都像是自己會感興趣的，慢慢選著，不知覺中已讀起來，也忘了去花園的計劃。
“你也喜歡看書？”
背後響起的聲音讓麗旭慌忙回過頭去，“英雲哥。”
“那麼緊張幹嘛，”英雲笑著，替他拿下最頂隔的一本，“這個還不錯。”
麗旭一瞧，的確是自己一直想看的，翻開扉頁，發現右下角寫著個娟秀的‘R’。
“這書是我二嫂的。”英雲隨便撿了塊地兒坐下。
二嫂？
藝聲的妻子……
“說真的，我來這麼些天了，還沒見到她呢。”麗旭似是無意的說著，眼角卻直往英雲那瞟，期待著回答。
“他啊，過世了，”英雲把頭枕在書架上，目光放向窗外，“他生前喜歡書，二哥想他的時候，就會去買書，才大半年，書房就堆滿了。”
麗旭抱著那幾本，眼神很些黯淡，喃喃說著，“他對他太太真好……”
“一點都不好，”英雲打斷他，“我二哥對他，一點都不好。”
麗旭不知該接什麼話了，想起昨天藝聲說過的，那個人不幸福……
默了會，英雲接著說道，“有興趣聽嗎，他們的事？”
雖然探聽別人的隱私似乎不太光明，可麗旭終究抵不過好奇，乖乖坐到英雲身邊。
“我父親和二嫂的父親是世交，當初立下誓約，說一定要讓孩子聯姻，好結親家，後來世伯死了，父親重義，逼著二哥娶了二嫂。”
原來不是自願的婚姻……麗旭愣愣地點頭。
“父親本來是覺得，我們三個裡數他最穩重，把人交給他可以放心的，可是，二哥對他只是客氣，客氣得讓人覺得疏遠。”
麗旭抱著書的手有些發白，眼眶不知為何蒙上層濕氣，“那位小姐，好可憐。”
“不是小姐，是先生，”英雲對上麗旭驚訝的表情，“我二嫂是男孩，所以二哥不喜歡他。”
“那那……那怎麼可以？”
男的跟男的，也能結婚嗎？
英雲沒答，只是繼續說著，“二嫂進門沒多久，父親就去世了，二哥對他更置之不理，無論他多努力，都沒正眼過瞧他。”
“後來呢？”
“二嫂……他自殺了，”英雲閉上眼，聲音淡淡的，“看了他的遺書我們才知道，他是真心愛二哥的，他說，希望他的死，能還給二哥自由。”
悄悄抹了下眼睛，麗旭問道，“那二少爺不是該開心嗎？”
英雲一聲冷哼，“誰知道那個傢伙的，二嫂死後，全家最不正常的就是他，先是把自己關在房裡三天三夜，出來就瘋狂的買書……”
“我想，他還是喜歡上那個人了的。”
“可能吧，冰也有融化的一天，更何況二嫂是那麼值得愛的人，”英雲瞇起微紅的眼，扯出貍貓似的笑容，“可惜，他沒等到。”
時針指向兩點，古老的時鐘發出沉悶的聲響，麗旭匆忙起身，“抱歉，我要去工作了。”
他走之後，最後一層書架後走出個人影，是金藝聲。
“告訴他那麼多，是想說明個什麼？”
英雲斜眼看著他，“你呢？每天來這裡待這麼久，是想挽回些什麼？”
默默走向廚房，麗旭怎麼也笑不起來。
聽著英雲的敘述，他似乎看了出俗套的苦情戲，帶著悲劇，卻不像結局。
今天的麗旭沒像往常那樣取用奶油或者甜奶，拿七成的淡奶，對上紅茶葉和苦丁茶葉一起煮好的茶水。
用紗網細細地濾著，麗旭的心很沉，那個人，真的不幸福嗎？
為什麼自己會從他寫的曲子裡聽出溫暖呢……跟心愛的人在一起，縱然沒有得到重視，就是真的不幸了嗎？
金藝聲……那個跟愛情錯過的笨蛋，心裡也一定不好受的吧。
苦丁茶，先苦後甘。
多希望那個人在嘗盡單戀的苦澀後，可以等到相愛的甘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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